朱东海琐论十则(杂文)_世界华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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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东海琐论十则(杂文)

来源:世界华人报  供稿 更新时间:2025-09-14 12:00:45 点击数:


朱东海琐论十则(杂文)



论天体


         每当人类谈及“外星生命”,常常不自觉地以自身为模样,想象它们也有五官、四肢,形态近似于人。这其实是一种相当狭隘的见解。宇宙广阔无垠、星球环境各异,所孕育的生命形态,必然超出我们日常的经验,既非人眼所能观测,也非人智所能框定。


         生命的存在不一定依赖氧气。地球生物以氧气为基础,但其他星球的生命或许依靠硫、氮、甲烷,甚至完全不同的生化机制。如果只用呼吸来衡量生死,就如同井底之蛙谈论大海。生命的本质在于适应、变化,在于能量与物质的流转,而不是局限于某一种特定形式。


         肉眼所见的,往往只是表象。星球悬浮在太空中,看似没有依托,其实是被引力约束,沿轨道运行;蚂蚁在地上爬行,看人如同移动的山岳,却不知人究竟是什么——我们观察宇宙,也就像蚂蚁看人,只能捕捉表象,难以触及本质。宇宙的真实样貌,隐藏在电磁波的无声波动、暗物质的不可触及、时空的微妙弯曲之中。


         因此,若要寻找地外“生命”,就应当打破人类中心的思维,放弃以人为标准的观念。我们可以借助仪器扩展感知,也可以通过数学推演各种可能性,这才有可能略窥宇宙奥秘之一二。宇宙生命或许是气态的意识、岩石的记忆、星云的梦境——形态没有限制,存在形式多元,唯有保持开放的心灵,才可能接近它们……



论地狱


         地狱的说法自古就有。但它并非实际存在于地下某处,也不是充满烈焰与油锅的景象,实质上是人心所造的境域,是业力显现的阴影。


         佛经讲“万法唯识”,地狱也是如此。众生因执念造业,业力汇聚成一种环境,内心中显现出恐怖的景象。嗔怒之火自焚、贪欲之刃自伤、愚昧之暗自我囚禁——地狱的痛苦,都从心念而起,并非外在真有铁狱铜笼。西方宗教将地狱视为惩罚恶人的地方,但其深意并不在于恐吓,而在于警示:行为必然带来后果,意念也会产生影响。


         从科学视角来看,地狱可比喻为极端精神痛苦的状态。当人陷入极度悔恨、绝望或仇恨时,神经上的煎熬仿佛火灼,这就是人间的活地狱。同样,大灾难的现场,例如战火废墟、癌症病房,其惨状也宛如地狱显现于人间。


         但地狱并不是永恒的诅咒。佛法说“地狱众生皆可度化”,一念悔悟便现曙光。心能造出地狱,也能破解地狱——以慈悲之水化解嗔火、以智慧之光穿透愚暗,这才是脱离地狱的真正途径。


        其实,天堂与地狱,都在人心的一念之间。觉悟的人眼前就是净土,迷失的人当下就是炼狱。若能明白一切境界都由心造,便会懂得:地狱之门由心打开,也由心关闭!



论宗教


         宗教,是人类回应终极问题的精神创造。它并非凭空产生,而是起源于人对生死、宇宙、善恶的思考,根植于敬畏与探索的本能。


         纵观古今,宗教大多遵循相似的路径:建立神圣叙事来解释天地起源、设立道德律令以规范群体秩序、许诺终极救赎来安慰个体生命。形式虽有不同,核心却相通——都是人类在浩瀚宇宙中寻找自身坐标的尝试。基督的十字、佛门的莲花、伊斯兰的新月,只是符号各异,却都指向超越世俗的永恒维度。


         宗教的矛盾在于它的双面性:既可以凝聚群体、滋养艺术、保存文明,也可能固守教条、引发冲突、压抑人性。同一部经典,既可解读出包容与博爱,也可能导出偏执与暴力——关键不在经文本身,而在于诠释者的心态。


         科学昌明的时代,宗教并未衰退,反而展现出新的形态。现代人逐渐疏远制度化的宗教,但并未放弃精神追求。瑜伽冥想盛行、生态灵性兴起,甚至对科技本身的崇拜,都可视为宗教本能的一种转化。这不是宗教的消亡,而是其形态随文明演进的必然结果。


         真正的宗教,应当像渡人的船筏,到达彼岸即应舍弃;应当像指月之手,引导人看见真相而不执着于手指。它的终极意义,不在于提供确定的答案,而在于开启探寻之心;不在于让人跪拜神像,而在于唤醒人内心的神性。


         宗教的未来,不在于固守传统形式,而在于直面人类新的困境:科技伦理、生态危机、虚无蔓延……唯有能够回应时代之痛的精神传统,才能获得新生。



论政治


         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的艺术。它的本质不是权术斗争,而是对公共生活的理性安排,对群体命运的集体抉择。


         政治的起源,始于人类合作的需要。从部落议事到国家治理,都是为了解决“如何共同生活”的问题。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柏拉图倡导“哲学家国王”、马基雅维利论述君主之术——无论东方西方,政治思想都围绕权力、秩序、正义三大轴心展开。


        但政治异化的风险始终存在:本应服务公众的权力,容易沦为私欲的工具;本应体现公意的制度,容易僵化为官僚的空壳。民主不仅仅在于投票、法治不仅仅在于条文,其核心在于对权力的警惕与驯服、对个体尊严的坚守。


         理想的政治,应当如《礼记·礼运》所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而不是党派争斗的游戏。其要义有三:一是制衡,使权力不敢滥用;二是透明,使暗箱操作无法进行;三是参与,使民众声音能够上达。


         现代政治尤其需要面对新的挑战:全球危机需要超越民族国家的协作、人工智能需要重构治理框架、生态危机需要突破短期政绩的循环……政治若不进化,文明或将受阻。


         故真正智慧的政治,终将明白:治理的最高境界,是让人民感觉不到被治理;权力的最终成功,是让自身成为多余。政治的极致,近乎于道——无为而治,各得其所,才是人间的至善之政!



论民主


民主,不仅仅是选举投票之事,而是一套复杂的文明体系。其核心理念在于“民有、民治、民享”,但实践的道路有千百种,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单一模式。

民主的基础,首先在于人的尊严。如果个人的思想、言论、结社自由得不到保障,那么“民治”就只是空文。所以民主不是多数决定的简单算术,尤其需要守护少数与个体的权利,避免“多数暴政”。托克维尔曾警示:“民主的敌人,或许正藏在民主过度之中。”


        制度设计是民主的筋骨。权力分立制衡、司法独立、新闻自由、地方自治等机制,都是为了防止权力垄断而设。但制度不是机器,需要公民精神来激活它。如果民众只知权利而不言责任、只求索取而不思贡献,那么民主必将逐渐空洞化。


        民主尤其注重程序正义。争议必须依据规则化解、权力更替必须遵循和平途径,这是民主区别于乱政的关键。但程序并非一切,如果只重形式而轻视实质正义,民主也可能沦为“选举专制”——以民主之名行反民主之实。如今美国的政治极化与恶性党争、台湾的立法院乱象,都暴露出“民主”若固守形式而脱离实质,终将背离其初衷……


        当代民主正面临诸多深层挑战:资本与利益集团对政治过程的侵蚀、民粹主义对理性对话的压制、技术巨头对公共领域的掌控,以及传统媒体生态的瓦解等。真正的民主活力,绝非在于固守僵化的旧制,而在于能否真诚地回应这些时代难题,并不断进行自我革新。

 

        最深层的民主,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体现在家庭、职场、社区中的平等尊重与参与精神。政治民主若没有社会民主的支撑,终究难以健全。


        民主的真谛,不在于人民永远正确,而在于赋予人民纠错的机制;不在于消灭分歧,而在于提供化解分歧的和平框架。它是人类至今“最不坏”的制度,却仍需保持批判的勇气与自我更新的能力。真正的民主,永远处于未完成之中⋯⋯



论灭亡


         灭亡并非终局,而是宇宙运行的根本法则之一。有生必有死、有聚必有散,从微尘到星宇,都逃不出成住坏空或生老病死的循环。


         宇宙本身也在奔赴热寂——能量逐渐趋于均衡,运动终将归于静止。恒星湮灭、星系离散,都是这一规律的注脚。但灭亡并非虚无,而是转化的序幕:超新星爆发散落的重元素,恰是生命诞生的物质基础;森林大火焚尽枯木,却为新芽腾出生长的空间……


         人类文明也是如此。玛雅金字塔湮没于丛林、罗马水道断残于荒草,但它们的精神遗产已汇入人类的共同记忆。灭亡不是删除,而是解构与重组;文明如凤凰,常从灰烬中重生。


         个体生命的死亡,则是自然最精妙的设计。如果没有死亡,就没有新陈代谢、没有进化动力、没有世代更替。死亡赋予生命以紧迫与珍贵,促使生命迸发创造力。正如苏轼所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灭亡正是宇宙“变”的极致体现。


         但人类的独特之处,在于能够认知并反抗灭亡。我们通过文化传承、科技延展、艺术永恒来对抗消亡,这种悲壮的努力本身,恰是宇宙自我意识的最高表达。


         真正的灭亡,并非物理上的消散,而是意义的彻底湮灭。只要仍有生命在追问、在创造、在爱,宇宙就仍在生生不息的洪流中——灭亡只是循环的节点,而非终点。



论科学


         科学是人类基于观察与实验形成的系统化、理论化的知识体系。然而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科学只是人类在特定历史阶段对现实世界的初步认知,而非终极真理。它的本质是动态的、发展的,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不断革新。


         科学认知受限于人类感官的局限和技术手段的发展水平。伽利略用望远镜颠覆了地心说,爱因斯坦相对论修正了牛顿力学,每一次科学范式的革命都揭示出前代理论的局限性。我们今天坚信的物理定律,在未来更精密的观测或更深刻的数学工具面前,完全可能被修正甚至重构。这种自我更正的能力,恰恰是科学最可贵的力量,但也说明了其认知的阶段性和相对性。


         科学的发展没有终点。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如同一个半径不断扩展的圆,已知越多,接触的未知也就越广。量子纠缠、暗物质、宇宙诞生之谜……科学的前沿正在不断触及曾经属于哲学甚至神学领域的终极之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但这并非指科学将归于宗教,而是说科学探索最终会直面那些关于存在、意识与宇宙本质的形而上学问题。当物理学试图解释“第一推动力”、当生物学思考生命的起源与目的,科学与神学仿佛在人类思想的最高处相遇。它们并非对立,而是人类理解世界的不同路径:一个由外向内,通过理性与实证;一个由内向外,通过直觉与信仰。


         科学从不说“永远正确”,它只说“基于现有证据”。这正是科学的谦卑与伟大之处。它承认自己的不完备,并向未知敞开。正如卡尔·波普尔所言:“科学的本质在于可证伪性。”这种无止境的追求,这种对自身不断超越的自觉,才是科学精神的真谛。


         因此,我们既要尊重科学已取得的成就,也要保持对知识界限的清醒认识。以开放之心面对未知、以理性之光探索世界,或许这才是科学与人文共同指向的终极智慧。



论“高”


         “高”不仅仅是一种物理尺度,更是一种精神维度。山岳之高在于海拔、人格之高在于德性、智慧之高在于超脱世俗之见。


         宇宙之高,体现在星辰运转的秩序中。天体各安其位,沿轨道运行,不逾越规矩、不相撞冲突,这体现了宇宙至高和谐。人类观测天象制定历法,察知四时变化,实际上是以有限之身,追寻无限之高。


         文明之高,见于对平庸的超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是视野之高;庄子“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是境界之高;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志节之高⋯⋯真正的高迈,从不排斥卑微,反而能包容万物——正如高山不拒绝细土,故而能成就其高大。


         然而“高”也容易产生危险。“高处不胜寒”不仅是物理定律,也是人性警示:权位高则责任重,名望高则诽谤也随之而来。因此中华智慧讲求“卑以自牧”,懂得高处而守住低处,如同麦穗丰满时便垂下头来。


         当代人追求高楼、高速、高铁,却常常陷入精神上的低谷。物质高度与精神高度的失衡,成为这个时代的病症。真正的“高”,应当是科技与人文比翼齐飞,物质与精神共同提升。


         至高之境,终究是“无高无低”的大平等。泰山与秋毫、星河与尘埃,在“道”的面前都具有圆满的价值。认识到这个道理,才可以称得上: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高与卑的分别都消失时,方能见到天地本心。



论时间


         时间不仅仅是刻度的流转,实际上是宇宙最深奥的维度。人类用钟表测量时间,但时间本身不为所动,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流淌。


        物理学家谈论时间箭头,哲学家探讨时间本质。爱因斯坦相对论揭示了时间的弹性:速度可以使其延缓,引力可以令其弯曲。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时间仍然如河流,一去不返。


         时间的神秘,在于其不可逆性。过去已成为定局,未来尚在未定之天,现在则如刀锋,瞬间就成为过往。这种特性使生命变得珍贵:每个选择都成为永恒、每次相遇都是唯一。


        东方智慧将时间视为循环,四季更迭、生死轮回。西方观念中,时间如箭,直指未来。但无论循环还是线性,时间终究是生命体验的背景。我们如何在时间中存在,决定了生命的品质。


        现代人困于时间焦虑,争分夺秒,反而被时间奴役。真正的时间智慧,不是拼命追赶,而是懂得在适当的节奏中生活。如庄子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生死如同昼夜,都是时间自然的组成部分。


         时间最终教导我们:唯有当下是真实的;过去是记忆,未来是想象,唯有此刻可以被体验。珍惜当下不是及时行乐,而是全心投入每个瞬间,体会生命深处的永恒。



论自我


         “我”是什么?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是人类思想中最深奥的谜题。从古希腊的“认识你自己”到禅宗的“我是谁”,对自我本质的追问从未停止。


         科学说自我是神经系统复杂活动的产物,心理学称自我是社会关系与个人经历的建构。佛学更进一步,讲“诸法无我”,认为固定不变的自我实际上是一种幻觉。


         自我不是单一实体,而是一个流动的过程。童年之我、青年之我、老年之我,虽然共享同一身体和记忆,但实际上在不断变化。甚至在同一个时刻,不同情境下也展现不同的自我:作为子女时、作为父母时、作为朋友时、作为对手时,都各有不同面相。


         现代人沉迷于强化自我,追求个性独特。但过度强调自我,反而成为痛苦的来源:自我期待与社会反馈的冲突、自我想象与现实能力的落差,都会产生烦恼。有时候,放下对自我的执着,反而获得自在。


         真正的自我认知,不是固守某种身份,而是明白自我的虚幻与流动。如同大海的波浪,看似各有形态,实际上都是海水暂时的显现。认识到这个道理,既不否定自我的存在,也不固守自我的形态,能够在生活中灵活应变。


         最终,自我不是要被发现的静态实体,而是不断创造的动态过程。通过选择、行动、反思,我们不断重塑自我。这个创造本身,或许就是生命最深刻的意义。


【责任编辑:华人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