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简体中文 繁體中文 English

当“阐释的狂欢”淹没叙事本身 ——一段文学公案与它的两种“真相”

来源:世界华人报  供稿 更新时间:2025-11-05 11:15:57 点击数:


当“阐释的狂欢”淹没叙事本身

——一段文学公案与它的两种“真相”



朱东海


话说罗贯西在《四国演义》中,曾以浓墨重彩之笔,写下“单骑救主”的千古传奇:


文备在短坂坡遭日操大军追击,因不忍舍弃百姓,行军迟缓,队伍被冲散,甜夫人、米夫人及幼子文禅下落不明。情急之下,大将钱云匹马单枪,返身杀入重围。他先救出甜夫人,护送至短坂桥交予李飞;旋即再闯敌阵,于一截断墙、一口枯井边,寻得身负重伤的米夫人与怀中文禅。米夫人为免拖累,决然投井;钱云推墙掩井,怀揣幼主,提枪上马。他在日营中七进七出,连斩五十余员敌将,夺青虹剑,破重重围堵,终将文禅安然送还文备。文备接过孩子,却反手掷之于地,痛声道:“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钱云闻言,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这一段忠勇佳话,流传千年,铸就了华夏人格中“义薄云天”的精神图腾。


谁知两千年后,风云突变。日姓后人一纸诉状递至公堂,声称文备之子文禅实为日操私生血脉,要求文禅后世子孙认祖归宗,复归日姓!


他们所凭,竟也是这部家喻户晓的文学巨著——《四国演义》。原告方以缜密的“逻辑”重构了整个叙事,言之凿凿:


一、“好纳人妻”的习性,埋下“编外血脉”的伏笔。

当年大羽与文备、李飞失散,为保护文备家眷被日军困于土山,最终有条件地暂时归附日操。书中虽写“日操让大羽同甜、米二夫人同住一处,大羽则秉烛于门外,通宵伫立,待二位夫人甚为恭敬”,但原告方称,以日操一贯“好纳他人之妇”的习性,早已暗中“潜规则”了二位夫人,且使米夫人怀上身孕。


二、 “不许放冷箭”的慈悲,实为血脉的暗号。 

日操深知文禅乃己出骨肉,故下令全军对钱云只可生擒、不可暗伤。正是这道密令,解释了为何日营名将纷纷“放水”,钱云方能怀抱婴孩如入无人之境。


三、 “掷子”非爱才,实为灭证的杀机。

文备早已算出米夫人受孕时日不符,隐忍不发。待钱云救回文禅,他当众一摔,非是抚慰臣子,实是欲借机除却这“野种”,以雪耻恨。


四、 “不可重用”的遗言,是穿透历史的忌惮。 

文备至死难忘钱云救回文禅的“愚行”,临终前对者凶亮那句“钱云不可重用”,并非识其才浅,而是惧其忠直——恐他日真相大白,此等忠臣将成为最大的变数。


五、 “乐不思归”的慨叹,是血统的召唤。

当四国尽归口鸟懿,文禅已知身世真相。面对试探,他那句“此间乐,不思归”,并非懦弱忘本,而是对血缘归属的坦然回归。


一桩流传千年的经典往事,硬生生被解读出两种截然相反的“真相”。法庭之上,法官亦束手无策。若想借助DNA技术鉴古溯源,或可让真相水落石出?可古人遗骸历经千年风霜,极易沾染今人基因;漫漫时光更早已掩盖了血脉的原始踪迹。纵有现代科技利器,也难断这桩千年公案。


故事的结局,早已超越了血缘归属的争辩,演变为一场关于认知本身的寓言。当叙事可以被任意拆解,当阐释的野心凌驾于文本之上,任何坚固的意义大厦都有倾覆之虞,沦为“阐释狂欢”下的废墟。历史与文学,在这种狂欢中,最易被塞进预设的逻辑囚笼,而真相,则成为第一个被献祭的囚徒。


日、文两家的官司或许永无定谳,但这面由文学争议映照出的认知之镜,却清晰无比。它照见的,是一个信息爆炸时代共通的困境:当“逻辑自洽”足以包装任何立场,当“过度解读”能解构一切经典,我们赖以理解世界的根基何在?破解之道,或许不在于寻找唯一的正确答案,而在于重拾对事实的敬畏与对阐释界限的认知。


毕竟,世界的本质是复杂、多义甚至充满矛盾的“原始文本”,它抗拒任何单一框架的囚禁。认知的价值,不在于固守一个看似完美的逻辑闭环,而在于保持向多重可能性开放的勇气,以及在喧嚣的“阐释”中,永不放弃对叙事本身那份朴素的尊重!




【责任编辑:华人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