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海寓言二则
饕餮城变形记
饕餮城的新司机阿庚，上班第一天便窥见了这座城市的秘密。
他载城主赴一场地产峰会，听见后座飘来带笑的声音：“记住，在我们这儿，房子不是用来住的——是用来做梦的。”
三个月后的年夜饭上，阿庚的姑妈拍桌宣布老宅拆迁，补偿三套房。全家沸腾之际，姑父醉醺醺地补了一句：“可惜啊，都还在图纸上。”
自此，阿庚见识了饕餮城的魔法：
推土机碾过麦田，隔日围挡便浮现“皇家园林，敬请期待”；
荒芜沼泽地，一夜插满“东方威尼斯水岸”的彩旗；
就连城郊乱葬岗，也挂起“永恒人文社区”的鎏金招牌……
某个深夜，城主在车上忽然问他：“阿庚，想不想做开发商？”
“我连水泥标号都分不清……”
“谁要你懂那些？”城主大笑，“在这儿，你得学会把一百块的砖头，卖出一万块的故事。”
翌日，阿庚的“造梦地产”开张。
他取名的本事堪称一绝：
臭水沟旁——「威尼斯水岸」；
变电站对面——「电力之光国际社区」；
墓园隔壁——「永恒家园·静默风华」。
开盘当日，他请来金发模特扮作贵族，于沙盘前举杯。人们蜂拥而至，争相为一纸“尊贵生活”签下三十年贷款。
直到那个雨夜，“云端仙境”工地的塔吊轰然倒塌。随之崩塌的，是整座城市的房价泡沫。
清算报告显示：全城八成家庭身负房贷，空置房足够容纳三十万人。而饕餮城的实际人口，已从巅峰时的十五万，悄然流失至不足八万。
如今，阿庚又握回了方向盘。
新城主在后座通话：“对，我们要转型康养之城，把所有空置楼盘改造为养老社区……”
阿庚沉默转动方向盘。后视镜中，那些曾彻夜璀璨的“豪宅”，此刻如一座座空洞的眼眶，凝视着这座永不餍足的城市……
循环县奇谈
循环县图书馆的管理员小张，近来发觉一事蹊跷：全县居民的借书证，皆已过期整整十年。
更奇的是，每当他提议更换新证，所得回答如出一辙：
“改天吧，约了麻将。”
“下次再说，得盯孩子写作业。”
“改天一定来，超市鸡蛋特价……”
小张决意做个实验。
他在图书馆门口摆茶桌，挂出“免费咨询”的牌子。
首日，无人问津。
次日，他添上一行：“扫码下载App，立领10元红包。”
不出十分钟，队伍排至街角。
茶客老李一边下载App，一边抱怨：“如今的年轻人，成天就知道玩手机。”
话音未落，手机响起——“您订购的‘量子防辐射茶壶’已发货。”
小张渐渐摸清了这座城的脉动：
清晨六点，广场舞音乐唤醒街道；
上午九点，茶馆洗牌声此起彼伏；
下午三点，补习班外家长昏昏欲睡；
夜晚八点，烧烤摊浓烟缭绕；
深夜十一点，KTV歌声走调，彻夜不歇……
某日全城停电，万籁俱寂。
无电视、无麻将、无信号。
人们如失魂魄，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小张趁机推开图书馆所有窗。
晚风穿堂，千万书页簌簌翻动，似一声悠长叹息。
电力恢复后，一切如故。
唯图书馆门口多出一牌：“本馆WiFi全覆盖，空调开放，欢迎避暑。”
意外的是，下午真来了几位年轻人。
他们选角度、调滤镜，在哲学区书架前——足足拍摄两小时。
闭馆时，小张于角落拾得一部遗落的手机。
屏幕犹亮，搜索框里留着一行字：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搜索中……”
窗外，广场舞鼓点再度震响街道。
小张熄屏，将手机放入失物招领柜。
那里，还躺着十三只同样在等待回应的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