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海先生世界动物日专稿——
蟹 泪（寓言）
咸腥的海风，是它自由的呼吸；冰冷的礁石，是它坚固的堡垒。它是一只大青蟹，甲壳青黑如墨，双钳硕大有力。但在它那无人能窥见的灵魂深处，却住着一个母亲的记忆。它感到生命正悄然流逝，这本是滩涂上最寻常的轮回。然而，它更知晓一个惊心的秘密：它即将被运往市场，而那个注定要终结它、品尝它的人，正是它前世的儿子。
一年半前，她因一段未了的缘，踏入畜牲道，成了这甲壳类的生灵。如今，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她将被儿媳买走，成为餐桌上一道菜。她唯一的恐惧并非死亡，而是儿子——那个她深知本性善良、连蝼蚁都不愿伤害的儿子，将因她而在心中埋下难以消散的阴影，背负上杀生的心理负担！
果然，一切如期而至。她被安置在冰冷的厨房水槽里。儿媳磨刀霍霍，银光刺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儿子闻声赶来。“等等，”他轻声说，如同以往般温柔，“让我看看。”
他捧起她，指尖的温度如此熟悉。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心中莫名一颤，一种没来由的哀伤掠过心头，仿佛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即将再度失去的珍宝。他甩甩头，将这荒谬的错觉驱散。“这么鲜活的生命……”他喃喃自语，那丝不忍几乎要为他赢得一场道德的胜利。
时间不容等待！母蟹的心在甲壳下焦急地跳动。她必须帮他斩断这优柔寡断，必须由她来承担所有的“恶”。
一念至此，再无犹豫！她用尽全部力气从绑绳中挣出一支巨钳——那只曾想温柔抚摸他的手——如一道黑色闪电，死死夹住了他的食指！
“啊——！”一声痛呼，儿子下意识地将她狠狠摔在案板上。
钻心的疼痛从他指尖传来，鲜血涌出。也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的怜悯瞬间被疼痛引发的恼怒取代。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抓起一旁的菜刀，手起刀落！
“咔嚓！”
世界安静了。母蟹的身体被斩为两段。
儿媳凑过来，惊讶地指着蟹壳边缘：“老公，你看！这螃蟹……它流泪了！”
是的，两滴清液，正从蟹眼旁缓缓渗出。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将这理解为生理的疼痛。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一位母亲在生命尽头，看到儿子手指为她流血时，无法言说的心疼与告别。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迫使他完成了这场必然的宿命，同时为其卸下了“主动杀生”的心理重负。她的攻击，是她能给予的、最后的、也是最深的庇护。
案板归于寂静。那两滴清液，是一位母亲留给世界最后的密码……
朱东海
2025年10月4日写于北京
